天色渐暗,宽阔的贝隆河泛起了雾气,笼罩着莱克松城。在雾中若隐若现的紫色孤鸦旗帜让这座南部最宏伟的堡垒看起来更加肃穆。城堡的钟楼上,尼克和罗伊心神不宁地守在撞钟旁。他们是长弓手,也是莱克松最杰出的狙击手,也正因此,他们才有资格守卫在莱克松视野最宽阔的地方。他们同时也是鸣钟人。凭借着超凡的视力和判断力,他们总能将附近视野范围内的事情以钟声的方式传遍全城。他们的对面是大领主寝宫的露台。如今,他们收到了命令,如果露台上的六盏灯火熄灭了,他们就要用缓慢的节奏敲响十一声钟声——这是辛伯尔夫人的丧钟。
尼克感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他扶着钟楼的石墙低声地祈祷着。而罗伊则怔怔地盯着寝宫的露台发愣。自从十四年前贝隆河畔战役之后,尼克和罗伊就成了孤儿。死在铁蹄下的亲生父母已经在他们的记忆里模糊了,因为是辛伯尔夫人把他和其他幸存的孤儿收留在莱克松,仿佛母亲般把他们扶养长大。自从辛伯尔夫人病重以来,他们每天都被不安所缠绕,他们已经几乎没有勇气再敲响这他们守卫了十几年的钟声了。
寝宫内。茉莱正躺在床上,宽阔的橡木床上挂着层层帷幕,烛光染红了香薰的轻烟。茉莱的丈夫海顿.辛伯尔坐在床边上,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烛光隐没了海顿脸上的条条伤疤,让他看起来少了一些锐利,多了一些温柔。
“对不起,亲爱的。”茉莱用细微的声音说,“我不应该被痛苦打败,我不应该因为病痛而使辛伯尔之名蒙羞……”
“不,亲爱的,你很勇敢。比这里任何人都要勇敢。愿意嫁给恶名昭著的辛伯尔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海顿轻抚着妻子苍白的脸颊,微笑着说,“没有你,辛伯尔家族就不可能在这片土地立足。没有你的坚持,我们又怎么能在贝隆河畔的那一战获胜。又怎么能在战后让莱克松成为南部最繁荣的土地?”海顿带着苦涩的微笑说,“我只是一个士兵,又冲动又鲁莽。而你是圣灵赐予我的智慧、我的天使,我真不知道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我现在还记得你在红枫树下答应我求婚的那一刻。我脑子里面全都是你,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即使让我抛弃一切我都是值得的。”海顿用颤抖的声音说,“如果圣灵能够让你痊愈,我愿意放弃勋章和土地,我们可以回到那颗红枫树旁,盖一间木屋,看着平静的马尔贝克湖度过余生。”
“撒谎……”茉莱幸福地笑了,“你知道我爱你是因为你的善良和远见,因为你是个从不放弃的改革家……”
“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放弃,我愿意……”海顿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垂下头强忍着泪水。他的内心充满了遗憾,遗憾他们夫妻三十年来的幸福生活也许就要走到尽头。留给他的,也许只有茉莱留在莱克松的痕迹,最终也会随着时光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记忆中褪去。他不知道为茉莱祈祷了多少次,但茉莱却每况愈下。现如今,这个拥有“护教者”这光荣头衔的他,内心也开始动摇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远远地从城堡门外传来,号角响起,打破了寝宫内的沉默。海顿微微抬起头,窗外远处,戍卫城门的兵士正在忙碌着打开城门。“亲爱的,一定是卡尔菈回来了。”海顿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看着茉莱说。茉莱的眼眶湿润了,她紧握着海顿的手,嘴角颤抖着微笑着。终于,远嫁到王都的女儿回来了,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们也终于能在这一刻团聚在自己的身边。
城门外,海顿的长子凯尔手执孤鸦旗,带领着自己的骑士们一路飞驰,引领着身后的马车赶往莱克松。六匹蓝瞳白马拉着一辆金黄色的马车,随着凯尔加快了速度。年轻的卡尔菈.辛伯尔独自坐在这辆皇家马车中。她身穿蓝色绸缎长裙、披着一件白色的狐皮披肩。然而气派的马车和华贵的衣装都不能掩盖她的悲伤。这一路她都在一刻不停地祈祷,祈祷自己的母亲能够平安康复。然而,在见到凯尔的那一刻,她已经从哥哥低垂的目光中明白,母亲已经没有治愈的可能了。她的期望摔得粉碎,这后半段的路突然变得那么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目的地。
“让路!给王后陛下让路!”凯尔执旗高喊着,为身后的马车清出一条道路。
城门附近聚集了很多人。自从茉莱染病以来,周围的村民每天都会自发的把草药送到城堡里,他们发自内心的希望领主夫人能够痊愈。随着茉莱病情的恶化,聚集在莱克松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把野花和草药放在城门前,手拉着手,为茉莱祈祷。
人们爱戴茉莱,不光因为她是土生土长的高迪人,她同时也是威兰.高迪家的长女,自小就因为温柔和聪慧被人们称为“高迪的水精灵”。两百多年前,埃尔玛中部的贵族实力陡增,开始扩张征战。发展相对落后的南部城邦被装备精良、纪律严明的辛伯尔家族逐一征服,高迪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最终成为了王国的一部分,被改称为“奥伯恩”。辛伯尔一家留在了位于奥伯恩东北的莱克松,在这里实行强硬的铁腕统治,由此而引发的不同族裔间的争斗也在奥伯恩不断上演,往往以流血和死亡而收场。三十多年以前,年轻的海顿接过家族的权杖,成为了莱克松的新领主。他反对家族守旧的统治方式,并野心勃勃地作出了很多改革。然而,辛伯尔对高迪人造成的创伤已经无法愈合,人们不相信海顿,因此他的改革没有收获成效。直到他遇到了比他大七岁的茉莱。茉莱愿意相信他,并且嫁给了他,并成为了他改革成功的媒介。因此,在当地人的眼里,是茉莱做出来改革,让他们摆脱了恐怖的过去,获得了如今这丰盈而幸福的生活。因此,人们也不希望茉莱离开他们,因为他们害怕回到那个恐怖的时代里。
急促的铃声响过,城门缓缓打开,凯文率领着莱克松的军士迎出城门,把聚集在门外的村民栏在路的两侧。和气势凌人、气宇轩昂的哥哥不同,凯文看起来苍白而消瘦,仿佛一个和善、腼腆而稚气未脱的孩子。“请给王后陛下让路,谢谢!”凯文勉强地微笑着拒绝着村民送来的草药,一边劝说村民让开道路。队伍的速度飞快,还没等道路完全让开,整个队伍就带着滚滚的尘土掠过城门。凯文告别了村民,跟着队伍回到了城里。大门沉重地关了起来,村民却依旧留在门前,一起手牵手默默地祈祷着。
庭院内,还没等马车停稳,卡尔菈就急躁地推开了车门,提着裙角,穿过荡起的尘土,快步跑入城堡。城堡内一个个熟悉的角落让她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她没想到出嫁之后第一次回家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寝宫的门敞开着,在走廊就可以闻到浓重的草药味。卡尔菈在门口不远处放慢了步伐,松开了裙角,略略地整理了一下呼吸和仪容。“父亲,母亲……”她刚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于是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然而进门看到母亲消瘦的面容,她就再也无法忍耐心中的痛苦。泪水毫无抑制地流了下来。母亲的安慰让她更加难过。
因为她一点也不幸福。
她的丈夫,埃尔玛王——盖诺.亚森斯,出生在中西部小镇一个没落贵族的家庭。雄心勃勃的盖诺离开家庭,流浪到代顿,加入了滨海游骑兵。他后来代顿和辛斯顿的河口战役中表现出了近乎疯狂的勇敢,并在战后跃升为队长。可是好景不长,游骑兵进驻辛斯顿后没多久,就被反击的敌军主力击败,滨海游骑兵几乎全军覆没。盖诺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并在伤病中跌跌撞撞地逃往南方,最终来到了莱克松,被辛伯尔一家收留,这才认识了卡尔菈。他在莱克松逐渐恢复,同时获得了卡尔菈的芳心。两年半之前,他们在莱克松举办了婚礼,紧接着,盖诺在岳父海顿的推荐下担任了选王侯,并且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埃尔玛王。然而刚到梅莱特兰登基没多久,盖诺就把曾经对卡尔菈许下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突然间变得铁石心肠,无比冷淡。
卡尔菈感到很难过,但她依旧告诫自己,要用温柔和善解人意使丈夫回心转意。但她并没有如愿,盖诺没有变,而且变本加厉。他不再居住在寝宫,反而和禁卫军的士卒一起在军营中过夜。甚至一连好几天都不再她面前露面。而且加冕后的短短几个月内,他就把内阁最重要的幕僚全部都换成了北方家系的领主。似乎要与南部的领主们划清界限。卡尔菈保持着忍耐,她希望能够揭开丈夫内心的层层帷幕,回到过去相爱的日子里。然而,通过盖诺不经意流露出的行为,她发现了一个让她感到恐惧的秘密。
盖诺.亚森斯憎恨“多弥尼安宗”圣光教。
圣光教在埃尔玛有着很悠久的历史。从最初部落和氏族对太阳神的崇拜到如今遍布各地的大圣殿,圣光教经历了波澜起伏的历史。多弥尼安是这段历史中最重要的先知之一。他游历埃尔玛,在各地传教,最终确立了圣光教的圣殿制以及统一圣典,并获得了各个氏族的认同,这才有了随后的埃尔玛王国和选王侯制。如今,多弥尼安宗的大祭司们已经超越了领主,获得了至高的权力。祭司们坐拥着巨大的财富,生活无比奢华,他们的圣殿工程无比浩大,占用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与平民渐行渐远。于是,从北方开始,人们开始拥护圣光教的另一个宗派——弗洛利宗。
弗洛利宗起源于几十年前兴起于北方教徒中的修道运动。为了不被世俗文化所影响,多弥尼安宗中的很多宗教领袖选择离开圣殿,回归原教旨,抛弃尘世的喧嚣,在荒野中追求完美的生活。这些投身于修道运动的修士通过亲自劳作获取生存必不可少的食物与衣物,并在祈祷与沉思中孤独地度过时光,过着简朴与禁欲的生活,修道院因此而出现。相比旧宗奢华的大圣殿,修道院简陋而朴实,更加贴近平民。修道中的祭司自称为“修士”,他们在旧宗圣典之外又定下了圣会章,强调服从纪律和纲领的美德,而并非盲从首领。这让弗洛利宗在北方迅速发展,因为相比南方温暖而闲适的环境,北方则更加严酷,人们更加重视劳动和拼搏。因此,北方家族大多成为了新教派弗洛利宗的支持者。
卡尔菈看穿了野心勃勃的丈夫。盖诺渴望更多的权力,然而整个艾尔玛王国都在多弥尼安宗圣殿的阴影下,他需要改革,他需要寻找支持者。在埃尔玛北方,受修道运动的影响,领主不再需要支付巨额的税金给圣殿,因此北方家系掌握着雄厚的实力,各家族彼此之间的通婚让整个北方有着很强的凝聚力。盖诺认为,只要能够争取到北方家族的支持,他的改革将不再困难。
而为了获得这份支持,他需要和北方家族结成坚固的盟友。
卡尔菈和丈夫并没有子女。当她回想起曾经丈夫对自己的追求时,她就感到一阵冰凉。如果之前盖诺对自己的甜言蜜语都是一场戏,如果他曾经所有的关怀和呵护都只不过是为了获得辛伯尔家族的支持,那么,对于盖诺来说,只要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他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再次达到目的。然而,卡尔菈和盖诺是在帕德斯顿大圣殿完婚的,按照圣典的规定,夫妻是不允许离婚的。每次想到这里,卡尔菈就感到无比的恐惧。自己熟悉的南部领主先后离开了梅莱特兰、丈夫夜不归宿、她独自一人留在寝宫内,无依无靠。也许——死亡随时都会降临。
就在卡尔菈的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噩耗从莱克松来到了梅莱特兰。
卡尔菈抱着母亲,仿佛孩子般哭个不停。在卡尔菈看来,母亲仿佛圣灵的使者一般,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王都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所以用自己的生命把卡尔菈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而卡尔菈,除了在母亲面前强装幸福之外,什么也做不到。她一边哭,一边和母亲一起回忆着过去那些幸福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暮光隐没在贝隆河的另一边。城堡点燃了灯火,城中一片死寂。又过了一些时候,寝宫露台上的灯火熄灭了,尼克和罗伊含着眼泪,用颤抖的手举起了钟锤,让人绝望的钟声带着悲伤的迟疑响了起来,一下、两下,整整敲了十一下……穿过了寂静的肯特平原,向莱克松人传达着这悲痛的消息——茉莱.辛伯尔在疾病中挣扎了二十天之后,终于离开了莱克松,离开了她的丈夫、儿女和爱戴她的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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